《給90后講講馬克思第18講 活化石也有春天——1877年,轉向東方
給90后講講馬克思》第18講
活化石也有春天——1877年,轉向東方
1877年10月的倫敦,金黃色的樹葉開始飄落,歐洲即將進入漫長灰色的冬季。一天,馬克思像往常一樣喝著咖啡看報紙,當他看到一份俄國報紙時,勃然大怒道:“真是荒唐!他這樣做,與其說是給我過多的榮譽,不如說給了我過多的侮辱”!
這篇文章的作者是俄國民粹派分子米海洛夫斯基。這篇文章對《資本論》做了曲解,認為根據馬克思的有關論述,俄國必然會摧毀農村公社,走資本主義道路。馬克思對俄國人的這種引經據典、照搬教條地解讀《資本論》的方式非常不滿意。
這年,他停止了《資本論》的研究和寫作,所以《資本論》沒能按照他的計劃寫完,終成殘篇。究其原因,直到今天,學術界仍然感到有許多困惑和不解。但是不能忽視的一條原因是,醫生給他下了一個嚴格的醫囑,絕對禁止他每天工作超過4個小時,但是,“身體和靈魂總有一個要在路上”,馬克思從來沒有停止思考人類社會發展的規律。
馬克思中止了《資本論》的寫作后,轉而撰寫和整理了篇幅巨大的“人類學筆記”和《歷史學筆記》,漢譯本共200多萬字,這些筆記探討了從亞細亞生產方式到古代社會,再到封建社會的歷史發展過程。至此,他把“人類學筆記”、《歷史學筆記》和《資本論》及其手稿串聯起來,從而描繪出了“亞細亞生產方式-古代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共產主義社會”的宏大的人類歷史發展畫卷。
首先讓我們將視線拉回1870年秋天的某個晚上,暴風雨席卷著整個英格蘭島。馬克思在他的書房里來回踱步。恩格斯坐在一旁,沉默不語。他們所牽掛的正是遠在倫敦四百多公里之外的巴黎。
此時,普法戰爭已見分曉。悍然發動戰爭的法國皇帝拿破侖三世已經成了德國人的階下囚。憤怒的巴黎市民奔走呼號,高呼要打倒帝制。但以梯也爾為首的反動政府卻要和俾斯麥簽訂割地賠款的和約。
馬克思其實已經預料到,這個反動政府必然會背叛巴黎市民,到時整個法國都會沒有還手之力。他通過成立于1864年的國際工人聯合會即“第一國際”發出號召,要法國工人行動起來保衛他們的祖國,保衛巴黎。事件果然朝著馬克思所預想的方向發展。
1871年3月18日,對于巴黎來說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清晨,梯也爾把臨時政府的軍隊調到巴黎北部的蒙馬特爾高地和梭蒙高地,企圖去奪取國民自衛軍的417門大炮。搬運大炮的動靜驚醒了附近的居民,他們的行蹤暴露,人們到處敲響警鐘。
當晚,國民自衛軍控制了巴黎政府機關以及塞納河上的橋梁,梯也爾政府倉皇出逃凡爾賽。工人們取得了勝利,整個巴黎回蕩著“公社萬歲”的高呼聲,響徹云霄,自由的旗幟在市政廳的上空高高飄揚。自此,無產階級第一次奪取了政權。
此時的馬克思已是知天命之年。巴黎,這個馬克思在他的流亡生涯中曾三次居住過的地方,這個他成長為共產主義者的地方,現在令他焦急萬分。
勝利的消息傳來。馬克思的擔心終于稍有緩解。雖然公社未能充分把握時機徹底消滅反革命勢力,但公社的革命力量使他備受鼓舞,讓他的疑慮一掃而空。他激動地在一封信中這樣說道:“這些巴黎人,具有何等的靈活性,何等的歷史主動性,何等的自我犧牲精神!在忍受了六個月與其說是外部敵人不如說是內部叛變所造成的饑餓和破壞之后,他們在普軍的刺刀下起義了,好像法國和德國之間不曾發生戰爭似的,好像敵人并沒有站在巴黎的大門前似的!歷史上還沒有過這種英勇奮斗的范例!”
作為一個已近暮年的垂垂老者,馬克思講了一個長長的、關于人類社會歷史全貌的故事。本來已經算是“吃雞”成功了。但是,在俄國往哪兒走的問題上有點兒糟心。
《資本論》的第一個外文譯本是俄文版,1872年3月在俄羅斯出版,在俄國引起強烈反響。進步青年如果沒讀過《資本論》的,都不好意思跟人交談!有趣的是,起初,有些人擔心沙皇獨裁的審查可能會禁止這本書,但是審查機構判斷這本書“艱澀,而且幾乎不能理解”,以至于他們得出結論說“很少有人愿意讀它,理解它的人就更少了”。審查機構犯了個“大錯”!俄文版比任何版本都賣得好,有時候甚至包著《新約》的書皮在讀者間相互傳閱。
但是,《資本論》在俄國引起了知識分子間的互懟。1861年農奴制改革后,資本主義在俄國迅速發展,以公有制為基礎的農村公社日益遭到破壞。站在十字路口,俄國圍繞著農村公社的命運早就掀起了一場“俄國向哪里去”的大論爭。
各方都把《資本論》當作批判對方的理論武器。這些爭論大概分為“直接進入社會主義”和“必然走上資本主義發展道路”兩派。前一派說:“根據《資本論》,農村公社不一定要滅亡,俄國完全可以通過改造、發展農村公社這一原始公有制形式,直接進入社會主義社會。”后一派表示不服:“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明明說的是農村公社必然滅亡,俄國將不得不踏上西歐的后塵,走上資本主義發展道路。”而宣揚后一論點的人,都自稱是馬克思的門徒,是“馬克思主義者”,當有人問到《資本論》究竟在哪個地方這么說了?!他們會回答說,“馬克思就是這樣說的”!
惹惱馬克思的那篇俄文文章顯然屬于后一派,馬克思看到這篇文章后立刻給《祖國紀事》雜志編輯部寫了一封信,批駁米海洛夫斯基的觀點:“他一定要把我關于西歐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概述徹底變成……一切民族,不管他們所處的歷史環境如何,都注定要走這條道路,這是錯誤的!” “極為相似的事情發生在不同的歷史環境中,會引起完全不同的結果”。例如,古代羅馬耕種自己小塊土地的自由農民的土地也曾經被剝奪,與自己的生產資料相分離,但在當時的歷史環境下,羅馬失去土地的農民并沒有變成雇傭工人,卻成為無所事事的游民,他們同時發展起來的也不是西歐那樣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而是奴隸占有制。
對于查蘇利奇的來信,馬克思非常重視,那時,距離他逝世只有大約3年時間。馬克思打了四份草稿,1881年3月8日,才正式給查蘇利奇寫了復信,這在馬克思一生的通信史上是極少見的。復信草稿的第一稿結構是最完整的、而且論述也是最為翔實的,篇幅長達15頁。但是,正式回信只有兩頁。這就耐人尋味了,草稿打那么長、還寫了四次,但正式回復只寫了兩頁,這是為什么呢?
既然資本主義生產起源的必然性僅限于西歐,那么,俄國的道路該走向何方?在復信草稿的第一稿中,馬克思曾寫到:“使俄國可以不通過資本主義制度的卡夫丁峽谷,而把資本主義制度所創造的一切積極的成果用到公社中來”。
“卡夫丁峽谷”是什么?“卡夫丁峽谷”典故出自古羅馬史。話說公元前321年,薩姆尼特人在古羅馬的卡夫丁峽谷大敗羅馬軍隊,為了羞辱羅馬人,薩姆尼特人用長矛架起了形似城門的“牛軛”,迫使羅馬戰俘從“牛軛”下通過。馬克思用“卡夫丁峽谷”來比喻資本主義使廣大人們經歷的災難性的歷史經歷。馬克思是多么希望古老的東方國家能走出一條讓大多數人不經歷資本主義經濟災難的坦途,并且,他認為東方國家是有可能做到的。
但是,這只是有可能。因為,當時俄國農村公社有特殊性。在俄國農村公社內部,房屋及其附屬的園地是農民的私有財產,但是,耕地仍然是公有財產。因此,馬克思認為,俄國農村公社的發展有兩種可能性:“或者是它所包含的私有制因素戰勝集體因素,或者是后者戰勝前者”。兩種結局都是可能的,究竟會是哪一種結局,正如馬克思所說:“一切都取決于它所處的歷史環境!”
所以,在給查蘇利奇的正式復信中,馬克思并沒有下結論說俄國確定可以跨過“卡夫丁峽谷”。東方國家公有制的存在,使馬克思看到了撼動資本主義道路就是真理的根基的可能性。但是,他卻非常謹慎。
可見,馬克思是一個革命家,但更多的是一個理論家,他強調理論的嚴謹性和開放性。對俄國的發展道路問題,他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對過去基于西歐國家的實際狀況而得出的革命結論是否具有普適性,特別是對于東方社會而言,是否必然重復西歐的歷史、走資本主義道路,馬克思并不持肯定的論見。但是,他具體分析東方的各種不同國情導致的多種可能,也沒有給出東方社會可以跨越“卡夫丁峽谷”的斷言。
懷揣中學時立志為人類幸福而工作的夢想,暮年的馬克思依然渴望人類社會可以找尋到不用歷經嚴冬就可通向彼岸春天的航道。為此,他曾寄望古老的東方,他對恩格斯說:“要是老天爺不特別苛待我們,我們該能活到這個勝利的日子吧!”